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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說明】這篇本紀記載了漢文帝在位二十三年間的種種仁政，贊頌了他寬厚仁愛、謙讓儉樸的品德，刻畫出一個完美賢圣的封建君主的形象。

這篇本紀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記錄了許多文帝的詔書，“且所行政事，又足以副之，非讬諸空言者比也。”（《史記評議》）以此直透核心，表現(xiàn)文帝的賢德。這些詔書一方面反映了文帝治天下的才能，一方面反映出文帝仁愛的內(nèi)心世界和儉樸的思想品格。而后者更能感染打動讀者。如廢除連坐法和肉刑的兩個詔令，就體現(xiàn)了文帝不株連無辜、不摧殘肉體的人道精神。再如遣列侯之國、罷衛(wèi)將軍軍等詔令，以及遺詔，都貫穿著文帝不勞苦百姓和節(jié)省財力的用心。詔令大多以“上曰”的形式出現(xiàn)，口吻真實，感情誠摯，說得入情入理，對于展現(xiàn)文帝“專務(wù)以德化民”的內(nèi)心世界起了重要作用。

這篇本紀沒有扣人心弦的緊張情節(jié)和場面，作者只是用舒緩的語調(diào)，按照年代順序選擇關(guān)鍵事件娓娓道來，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，同時也飽含了作者對一代明君的追慕和向往之情。如一開始描寫文帝即位和立太子的過程中，表現(xiàn)了他的周詳慎重和謙讓。又如寫緹縈（ｔíｙíｎｇ，提營）上書救父，寫文帝取消修建露臺的打算，以及對南越王、吳王劉濞等人的以德報怨，對匈奴的或戰(zhàn)或和，既強硬又不失靈活等等，都表現(xiàn)了文帝的仁愛、寬厚和以國家、百姓的安寧為重。在這篇本紀的結(jié)尾，作者還巧妙地用景帝之詔，群臣之議，以“功莫大于高皇帝，德莫大于孝文皇帝”表現(xiàn)了司馬遷贊頌之情；本紀最后，作者滿懷深情地發(fā)出了“廩廩向改正服封禪矣，謙讓未成于今”的感嘆。

漢文帝與其子景帝兩代在舊史上并稱為文景之治，他提倡農(nóng)耕，免農(nóng)田租稅，減輕刑罰，從本質(zhì)上說都是為了維護和鞏固漢王朝的統(tǒng)治，但在經(jīng)歷了戰(zhàn)國至秦末的長期戰(zhàn)亂之后，這些對經(jīng)濟的恢復(fù)和政治的穩(wěn)定都起了積極的作用。而他的仁厚、儉樸，截然不同于暴君，自然成為人們心目中理想的明君圣主，太史公對他的褒揚，也正是這種思想感情的反映。

孝文皇帝劉恒，是高祖排行居中的兒子，即八個兒子中的第四個。高祖十一年（前196）春天，打敗了陳豨（ｘī，希）叛軍，平定了代地，劉恒被立為代王，建都中都。他是薄太后所生。在他做代王的第十七年，即呂后八年（前180）七月，呂后去世。九月，呂氏家族的呂產(chǎn)等企圖作亂，危害劉氏天下，大臣們共同誅滅了諸呂，商議迎立代王為皇帝，詳細情況記載在《呂太后本紀》中。

丞相陳平、太尉周勃等派人去迎接代王。代王就此事征求左右大臣和郎中令張武等人的意見。張武等人議論說：“朝廷大臣都是當(dāng)初高帝時的大將，熟習(xí)兵事，多謀善詐，他們的用意恐怕不止于此，這樣做只是畏懼高帝、呂太后的威勢罷了。如今他們剛剛誅滅諸呂，血染京城，此時來人名義上說是迎接大王，其實不可輕信。希望大王假托有病，不要前往，以便觀察他們會有什么變化。”中尉宋昌進言說：“眾位大臣的議論都是錯誤的。當(dāng)初秦朝政治混亂，諸侯豪杰紛紛起事，自以為能得天下的人數(shù)以萬計，然而最終登上天子之位的是劉氏，天下豪杰已經(jīng)不再存有做皇帝的希望，這是第一點。高帝封劉氏子弟為王，封地象犬牙一樣彼此交錯，互相制約，這就是古人所說的宗族堅固，有如磐石，天下人都為劉氏的強大而折服，這是第二點。漢朝建立以后，廢除了秦朝的苛虐政令，與民商定新的法令，對百姓施以恩德，人心安定，難以動搖，這是第三點。再者憑著呂后的威嚴，呂氏已有三人被立為王，把持朝政，獨斷專行，然而太尉憑朝廷一支符節(jié)進入?yún)问习殉值谋避姡皇且宦暫魡?，將士們就都袒露左臂，表示要輔佐劉氏而拋棄呂氏，最終消滅了諸呂。這是天意所授，而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。現(xiàn)在即使大臣們想要作亂，百姓也不會聽他們驅(qū)使，他們的黨羽難道能夠同心一致嗎？如今京城內(nèi)有朱虛侯、東牟侯這樣的親族，京城外有吳、楚、淮南、瑯邪、齊、代這樣強大的諸侯，誰都懼怕他們?，F(xiàn)在高帝的兒子就只有淮南王和大王您了，而大王您又年長，賢圣仁孝聞名天下，所以大臣們是根據(jù)天下人的心愿要迎立大王做皇帝，大王您不必懷疑?！贝跤址A報太后商議這件事，還是猶豫，沒拿定主意。于是就燒灼龜甲進行占卜，龜甲上顯現(xiàn)出一條大的橫向裂紋，卜辭是：“大橫預(yù)示著更替，我將做天王，象夏啟那樣，使父業(yè)光大發(fā)揚。”代王說：“我本來就是王了，還做什么王？”占卜的人說：“所謂天王就是天子。”于是代王就派太后的弟弟薄昭前往京城會見絳侯周勃。周勃等人原原本本地向薄昭說明了為什么要迎立代王。薄昭回來報告說：“全是真的，沒什么可懷疑的。”代王于是笑著對宋昌說：“果然象你說的那樣。”隨即命宋昌擔(dān)任隨車的參乘，張武等六人也乘驛車隨代王一同前往長安。走到高陵停了下來，派宋昌先驅(qū)車前去長安觀察情況有無變化。

宋昌剛到渭橋，丞相以下的官員都來迎接。宋昌返回報告。代王驅(qū)車到了渭橋，群臣都來拜見稱臣。代王也下車答拜群臣。太尉周勃上前說：“我希望單獨向大王稟報。”宋昌說：“你要說的如果是公事，就請公開說；如果是私事，在王位的人不受理私事?！碧居谑枪蛳芦I上皇帝的玉璽和符節(jié)。代王辭謝說：“等到代邸再商議吧。”然后驅(qū)車進入代王官邸。群臣也跟著來了。丞相陳平、太尉周勃、大將軍陳武、御史大夫張蒼、宗正劉郢、朱虛侯劉章、東牟侯劉興居、典客劉揭都上前行禮，拜了兩拜，然后說：“皇子劉弘等人都不是孝惠皇帝的兒子，不應(yīng)當(dāng)繼位事奉宗廟。我們恭敬地與陰安侯、頃王后、瑯邪王以及宗室、大臣、列侯、二千石以上的官員商議，大家都說：‘大王如今是高帝的長子，最應(yīng)該做高帝的繼承人?！Ｍ笸跫刺熳又弧！贝跽f：“事奉高帝宗廟，這是大事。我沒有才能，勝任不了事奉宗廟的大事。希望請叔父楚王考慮最合適的人，我是不敢當(dāng)此重任的?！比撼级挤诘厣?，堅決請求。代王先是面向西坐在主人的位置謙讓了幾次，群臣扶他向南坐在君主的位置，他又謙讓了兩次。丞相陳平等人都說：“我們再三考慮，認為大王事奉高帝宗廟是最適宜的。即使讓天下諸侯和百姓來考慮，也會認為適宜的。我們臣子是為宗廟社稷著想，絕不敢輕率疏忽。希望大王聽從我們的意見，我們將感到榮幸?，F(xiàn)在，我們恭敬地奉上天子的玉璽和符節(jié)?！贝跽f：“既然宗室、將相、諸王、列侯都認為沒有人比我更適宜，那我就不敢推辭了。”于是，代王即位做了天子。

群臣按照禮儀依次陪侍皇帝。于是派太仆夏侯嬰與東牟侯劉興居去清理皇宮。然后用天子乘坐的法駕，來代邸迎接皇帝?；实郛?dāng)天晚上就進入未央宮。連夜任命宋昌為衛(wèi)將軍，統(tǒng)領(lǐng)兩宮衛(wèi)隊南北軍；任命張武為郎中令，負責(zé)巡視殿中?；实刍氐角暗钭?dāng)夜下詔說：“近來諸呂把持朝政，獨斷專行，陰謀叛逆，企圖危害劉氏天下，全*眾位將相、列侯、宗室和大臣誅滅了他們，使他們的罪惡全都受到了應(yīng)有的懲罰?，F(xiàn)在我剛剛即位，下令大赦天下，賜給民家戶主每人一級爵位，賜給無夫無子的女子每百戶一頭牛，十石酒，允許百姓聚會飲酒五天。

孝文皇帝元年（前179）十月庚戌日，改封原瑯邪王劉澤為燕王。

辛亥日，文帝正式即位，在高祖廟舉行典禮向高祖稟報。右丞相陳平改任左丞相，太尉周勃任右丞相，大將軍灌嬰任太尉。諸呂所剝奪的原齊、楚兩國的封地，全部歸給齊王和楚王。

壬子日，文帝派車騎將軍薄昭去代國迎接皇太后。文帝說：“呂產(chǎn)自任為相國，呂祿為上將軍，擅自假托皇帝詔令，派遣將軍灌嬰帶領(lǐng)軍隊攻打齊國，企圖取代劉氏，而灌嬰留駐在滎陽不發(fā)兵攻齊，并與諸侯共謀誅滅了呂氏。呂產(chǎn)圖謀不軌，丞相陳平與太尉周勃謀劃奪了呂產(chǎn)等人的兵權(quán)，朱虛侯劉章首先捕殺了呂產(chǎn)等人。太尉周勃親自率領(lǐng)襄平侯紀通持節(jié)奉詔進入北軍。典客劉揭親自奪了趙王呂祿的將軍印。為此，加封太尉周勃食邑一萬戶，賜黃金五千斤；加封丞相陳平、將軍灌嬰食邑各三千戶，賜黃金二千斤；加封朱虛侯劉章、襄平侯紀通、東牟侯劉興居食邑各二千戶，賜黃金一千斤；封典客劉揭為陽信侯，賜黃金一千斤。”

十二月，文帝說：“法令是治理國家的準繩，是用來制止暴行，引導(dǎo)人們向善的工具。如今犯罪的人已經(jīng)治罪，卻還要使他們無罪的父母、妻子、兒女和兄弟因為他們而被定罪，甚至被收為奴婢。我認為這種做法很不可取，希望你們再議論議論吧?！敝鞴芄賳T都說：“百姓不能自治，所以制定法令來禁止他們做壞事。無罪的親屬連坐，和犯人一起收捕判罪，就是要使人們心有牽掛，感到犯法干系重大。這種做法由來已久，還是依原來的做法不加改變?yōu)橐??！蔽牡壅f：“我聽說法令公正百姓就忠厚，判罪得當(dāng)百姓就心服。再說治理百姓引導(dǎo)他們向善，要*官吏。如果既不能引導(dǎo)百姓向善，又使用不公正的法令處罰他們，這樣反倒是加害于民而使他們?nèi)ジ蓛幢┑氖?。又怎么能禁止犯罪呢？這樣的法令，我看不出它有哪些適宜之處，請你們再仔細考慮考慮?！惫賳T們都說：“陛下給百姓以大恩大惠，功德無量，這不是我們這些臣下所能想得到的。我們遵從詔書，廢除拘執(zhí)罪犯家屬，收為奴婢等各種連坐的法令?！?/P>

正月，主管大臣進言說：“及早確立太子，是尊奉宗廟的一種保障。請皇帝確立太子?！被实壅f：“我的德薄，上帝神明還沒有欣然享受我的祭品，天下的人民心里還沒有滿意。如今我既不能廣泛求訪賢圣有德的人把天下禪讓給他，卻說預(yù)先確立太子，這是加重我的無德。我將拿什么向天下人交待呢？還是緩一緩吧?！敝鞴艽蟪加终f：“預(yù)先確立太子，正是為了尊奉宗廟社稷，不忘天下?！被实壅f：“楚王是我的叔父，年歲大，經(jīng)歷見識過的道理多了，懂得國家的大體。吳王是我的兄長，賢惠仁慈，甚愛美德?；茨贤跏俏业牡艿埽苁仄洳诺乱暂o佐我。有他們，難道還不是預(yù)先做了安排嗎？諸侯王、宗室、兄弟和有功的大臣，很多都是有才能有德義的人，如果推舉有德之人輔佐我這不能做到底的皇帝，這也將是國家的幸運，天下人的福分。現(xiàn)在不推舉他們，卻說一定要立太子，人們就會認為我忘掉了賢能有德的人，而只想著自己的兒子，不是為天下人著想。我覺得這樣做很不可取。”大臣們都堅決請求說：“古代殷、周立國，太平安定都達一千多年，古來享有天下的王朝沒有比它們更長久的了，就是因為采取了立太子這個辦法。確立繼承人必須是自己的兒子，這是由來已久的。高帝親自率領(lǐng)眾將士最早平定天下，封建諸侯，成為本朝皇帝的太祖。諸侯王和列侯第一個接受封國的，也都是成為他們各自侯國的始祖。子孫繼承，世世代代不斷絕，這是普天之下的大原則，所以高帝設(shè)立了這種制度來安定天下人心?，F(xiàn)在如果拋開應(yīng)當(dāng)立為太子的人，卻從諸侯或宗室中另選他人，那就違背高帝的本意了。另議他人是不合適的。陛下的兒子啟最大，純厚仁愛，請立他為太子?！蔽牡圻@才同意了。于是賜給全國民眾中應(yīng)當(dāng)繼承父業(yè)的人每人一級爵位。封將軍薄昭為軹（ｚｈī，至）侯。

三月，主管大臣請求皇帝封立皇后。薄太后說：“皇帝的兒子都是同母所生，就立太子的母親為皇后吧?！被屎笮崭]。文帝因為立了皇后的緣故，賜給天下無妻、無夫、無父、無子的窮困人，以及年過八十的老人，不滿九歲的孤兒每人若干布、帛、米、肉。文帝由代國來到京城，即位不久，就對天下施以德惠，安撫諸侯和四方邊遠的部族，使各方面的上上下下都融洽歡樂，于是慰問從代國隨同來京的功臣。文帝說：“當(dāng)朝廷大臣誅滅了諸呂迎接我入朝的時候，我猶疑不定，代國的大臣們也都勸阻我，只有中尉宋昌勸我入京，我才得以事奉宗廟。前已提拔宋昌為衛(wèi)將軍，現(xiàn)在再封他為壯武侯。另外隨我進京的六個人，都任命為九卿。”

文帝說：“當(dāng)年跟隨高帝進入蜀郡和漢中的列侯六十八人，都加封食邑三百戶；原先官祿在二千石以上曾跟隨高帝的穎川郡守劉尊等十人，各賜封食邑六百戶；淮陽郡郡守申徒嘉等十人，各賜封食邑五百戶；衛(wèi)尉定等十人，各賜封食邑四百戶。封淮南王的舅父趙兼為周陽侯，齊王的舅父駟鈞為清郭侯。”秋天，封原常山國的丞相蔡兼為樊侯。

有人勸說右丞相道：“您原先誅殺諸呂，迎立代王；如今又自夸功勞，受到最高的賞賜，居于尊貴的地位，災(zāi)禍就要落到您頭上了?！庇谑怯邑┫嘀懿屯普f有病而免職，由左丞相陳平一個人專任丞相。

文帝二年（前178）十月，丞相陳平去世，又用絳侯周勃為丞相。文帝說：“我聽說古代諸侯建立國家的有一千多個，他們各守封地，按時入朝進貢，百姓不覺勞苦，上下歡欣，沒有發(fā)生不遵守道德的事情。如今列侯大都住在長安，封邑離得又遠，要*官吏士卒供應(yīng)運輸給養(yǎng)，既浪費又辛苦，而這些列侯也無法教導(dǎo)和管理封地的百姓。命令列侯回到各自的封國去，在朝廷任職和詔令所準許留下的諸侯，要派太子回去。

十一月最后一天發(fā)生了日食。十二月十五日又發(fā)生了日食。文帝說：“我聽說天生萬民，為他們設(shè)置君主，來撫育治理他們。如果君主不賢德，施政不公平，那么上天就顯示出災(zāi)異現(xiàn)象，告誡他治理得不好。十一月最后一天發(fā)生日食，上天的譴責(zé)在天象上表現(xiàn)出了災(zāi)異現(xiàn)象，有什么比這更大的呢！我能夠事奉宗廟，以這微小之軀依托于萬民和諸侯之上，天下的治與亂，責(zé)任在我一個人，你們眾位執(zhí)掌國政的大臣好比是我的左膀右臂。我對下不能很好地治理撫育眾生，對上又牽累了日、月、星辰的光輝，以致發(fā)生日蝕，我的無德實在太嚴重了。接到詔令后，你們都要認真想想我的過失，以及你們知道的、見到的、想到的我做得不夠的地方，懇請你們告訴我。還要推舉賢良方正，能直言極諫的人，來補正我的疏漏。趁此機會，官吏們要整頓好各自所擔(dān)任的職事，務(wù)必減少徭役和費用，以便利民眾。我不能使惠德及于遠方，所以憂慮不安，怕外族侵擾邊境為非作歹，因此邊疆的防務(wù)一直沒停止?，F(xiàn)在既然不能撤除邊塞的軍隊，卻還要命令軍隊增加兵力來保衛(wèi)我嗎？應(yīng)該撤銷衛(wèi)將軍統(tǒng)轄的軍隊。太仆掌管的現(xiàn)有馬匹，只需留下一些夠用就可以了，其余的都交給驛站使用?！?/P>

正月，文帝說：“農(nóng)業(yè)是國家的根本，應(yīng)當(dāng)開辟皇帝親自耕種的籍田，我要親自帶頭耕作，來供給宗廟祭祀用的谷物?！?/P>

三月，主管大臣建議封皇子們?yōu)橹T侯王。文帝說：“趙幽王劉友被囚禁而死，我非常憐惜他，他的長子劉遂已經(jīng)被立為趙王。劉遂的弟弟辟強，以及齊悼惠王的兒子朱虛侯劉章、東矣侯劉興居有功，也可以封王?！庇谑欠廒w幽王的小兒子劉辟強為河間王，用齊國的重要大郡封朱虛侯為城陽王，封東牟侯為濟北王，封皇子劉武為代王，劉參為太原王，劉揖為梁王。

文帝說：“古代治理天下，朝廷設(shè)置進善言的旌旗和批評朝政的木牌，用以打通治國的途徑，招來進諫的人?，F(xiàn)在法令中有誹謗朝廷妖言惑眾的罪狀，這就使大臣們不敢完全說真話，做皇帝的也無從了解自己的過失。這還怎么能招來遠方的賢良之士呢？應(yīng)當(dāng)廢除這樣的條文。百姓中有人一起詛咒皇帝，約定互相隱瞞，后來又負約相互告發(fā)，官吏認為這是大逆不道；如果再有其他不滿的話，官吏又認為是誹謗朝廷。這些實際上只是小民愚昧無知而犯了死罪。上述做法我認為很不可取。從今以后，再有犯這類罪的，一律不加審理不予治罪?！?/P>

九月，首先把授兵權(quán)或調(diào)軍隊的銅虎符和使臣出使所持的竹使符發(fā)給各封國丞相和各郡郡守。

三年（前177）十月底丁酉日，發(fā)生日食。十一月，文帝說：“日前曾詔令列侯回各自的封國，有的找借口還沒有走，丞相是我所敬重的，希望丞相為我率領(lǐng)列侯回封國。”于是絳侯周勃免去丞相職務(wù)，回自己的封國了。文帝任命太尉潁陰侯灌嬰為丞相。取消了太尉這個官職，太尉所掌的兵權(quán)歸屬于丞相。四月，城陽王劉章去世?；茨贤鮿㈤L和他的隨從魏敬殺了辟陽侯審食其（ｙìｊī，異基）。

五月，匈奴侵入北地郡，在河南地區(qū)進行搶掠。文帝初次幸臨甘泉宮。六月，文帝說：“漢朝曾與匈奴結(jié)為兄弟，目的是不使它侵擾邊境，為此給他們運去了大量的物資，饋贈十分豐厚?，F(xiàn)在匈奴的右賢王離開他們本土，率眾進駐早已歸屬漢朝的河南地區(qū)，沒有任何正當(dāng)理由，就在邊塞地區(qū)出入往來，捕殺漢官吏士卒，驅(qū)逐守衛(wèi)邊塞的蠻夷，使他們不能在原居住地居住，欺凌邊防官吏，侵入內(nèi)地搶劫，十分傲慢，不講道理，破壞了先前的協(xié)約。為此可調(diào)發(fā)邊防官吏騎兵八萬五千人前往高奴，派丞相潁陰侯灌嬰率兵反擊匈奴?！毙倥穗x邊境。又征調(diào)中尉屬下勇武的士卒歸屬于衛(wèi)將軍統(tǒng)領(lǐng)，駐守長安。

辛卯日，文帝從甘泉前往高奴，順便來到太原，接見原代國的群臣，全都給以賞賜。根據(jù)功勞大小給以不同的獎賞，賜給百姓牛、酒，免除晉陽、中都兩地百姓三年的賦稅。文帝在太原逗留游玩了十多天。

濟北王劉興居得知文帝到了代地，想要前去反擊匈奴，趁勢起兵造反，打算襲擊滎陽。于是文帝下令丞相灌嬰撤回部隊，派遣棘蒲侯陳武為大將軍，率領(lǐng)十萬部隊前去討伐叛軍。任命祁侯繒賀為將軍，駐扎在滎陽。七月辛亥日，文帝從太原回到長安。詔令有關(guān)大臣說：“濟北王背德反上，連累了濟北的官吏百姓，這是大逆不道。濟北的官吏和民眾，凡是在朝廷大軍到來之前就自己停止反叛活動的，以及率部投降或獻出城邑出降的，一律赦免，官爵復(fù)原。那些開始曾與劉興居一起造反但后來投降了的人，也予以赦免。”八月，打垮了濟北叛軍，浮虜了濟北王。文帝宣布郝免濟北國中隨濟北王造反的官吏百姓。

六年（前174），主管大臣報告淮南王劉長廢棄先帝的法律，不聽從皇帝的詔令，宮室居所超過規(guī)定的限度，出入車馬儀仗比擬天子，擅自制定法令，與棘蒲侯的太子陳奇圖謀造反，派人出使閩越和匈奴，調(diào)用它們的軍隊，企圖危害宗廟社稷。群臣議論此事，都說“劉長應(yīng)當(dāng)在街市上斬首示眾。”文帝不忍心法辦淮南王，免了他的死罪，廢了他的王位，不準再做諸侯王。群臣請求把淮南王流放到蜀郡的嚴道和邛（ｑｉóｎｇ，瓊）都一帶，文帝同意了。劉長還沒到達流放地，就病死在路上。文帝憐惜他，后來到十六年（前164）時，追尊淮南王劉長，謚號為厲王，并封他的三個兒子：劉安為淮南王，劉勃為衡山王，劉賜為廬江王。

十三年（前167）夏天，文帝說：“我聽說，天道是禍從怨起、福由德興。百官的過錯，應(yīng)當(dāng)由我一人承擔(dān)責(zé)任。如今秘祝官把過錯都推到下面的大臣，其結(jié)果是顯揚了我的無德，我很不贊成。應(yīng)當(dāng)取消這種做法。”

五月，齊國的太倉令淳于公犯了罪，應(yīng)該受刑，朝廷下詔讓獄官逮捕他，把他押解到長安拘禁起來。太倉令沒有兒子，只有五個女兒。他被捕臨行時，罵女兒們說：“生孩子不生兒子，遇到緊急情況，就沒有用處了！”他的小女兒緹（ｔí，提）縈（ｙíｎｇ，營）傷心地哭了，就跟隨父親來到長安，向朝廷上書說：“我的父親做官，齊國的人們都稱贊他廉潔公平，現(xiàn)在因觸犯法律而犯罪，應(yīng)當(dāng)受刑。我哀傷的是，受了死刑的人不能再活過來，受了肉刑的人肢體斷了不能再接起來，雖想走改過自新之路，也沒有辦法了。我愿意被收入官府做奴婢，來抵父親的應(yīng)該受刑之罪，使他能夠改過自新?！鄙蠒偷轿牡勰抢?，文帝憐憫緹縈的孝心，就下詔說：“聽說在有虞氏的時候，只是在罪犯的衣帽上畫上特別的圖形或顏色，給罪犯穿上有特定標志的衣服，以此來羞辱他們，這樣，民眾就不犯法了。為什么能這樣呢？因為當(dāng)時政治清明到了極點。如今法令中有刺面、割鼻、斷足三種肉刑，可是犯法的事仍然不能禁止，過失出在哪兒呢？不就是因為我道德不厚教化不明嗎？我自己感到很漸愧，所以訓(xùn)導(dǎo)的方法不完善，愚昧的百姓就會走上犯罪?！对娊?jīng)》上說，‘平易近人的官員，才是百姓的父母’?，F(xiàn)在人犯了過錯，還沒施以教育就加給刑罰，那么有人想改過從善也沒有機會了。我很憐憫他們。施用刑罰以致割斷犯人的肢體，刻傷犯人的肌膚，終身不能長好，多么令人痛苦而又不合道德呀，作為百姓的父母，這樣做，難道合乎天下父母心嗎？應(yīng)該廢除肉刑?！?/P>

文帝說：“農(nóng)業(yè)是天下的根本，沒有什么比這事情更重要?，F(xiàn)在農(nóng)民辛勤地從事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卻還要交納租稅，使得務(wù)農(nóng)和從事商業(yè)手工業(yè)沒有區(qū)別，本末不分，這恐怕是由于鼓勵農(nóng)耕的方法還不完備。應(yīng)當(dāng)免除農(nóng)田的租稅?！?/P>

十四年（前166）冬天，匈奴謀劃侵入邊境進行劫掠，攻打朝那塞，殺死北地郡都尉孫卬。文帝于是派出三位將軍率兵分別駐扎在隴西、北地、上郡，任命中尉周舍為衛(wèi)將軍，郎中令張武為車騎將軍，駐扎在渭河以北地區(qū)，計有戰(zhàn)車千輛，騎兵十萬。文帝親自慰勞軍隊，部署軍隊，申明訓(xùn)令，獎賞全軍將士。文帝想要親自率兵反擊匈奴，群臣勸阻，一概不聽?；侍髨詻Q阻攔文帝，文帝這才作罷。于是任命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，成侯董赤為內(nèi)史，欒布為將軍，率軍攻打匈奴。匈奴逃跑了。

這年春天，文帝說：“我有幸得以執(zhí)掌祭祀的犧牲、玉帛來祭祀上帝、宗廟，登上帝位，至今十四年了，歷時已經(jīng)很久，以我這樣一個既不聰敏又不明智的人長久地治理天下，深為自愧。應(yīng)當(dāng)廣泛增設(shè)祭祀的（ｓｈàｎ，扇）場和玉帛。從前先王遠施恩惠而不求回報，遙祭山川卻不為自己祈福，尊賢抑親，先民后己，圣明到了極點。如今我聽說掌管祭祀的祠官祈禱時，全都是為我一個人，而不為百姓祝福，我為此而感到非常漸愧。憑著我這樣無德之人，卻獨自享受神靈的降福，而百姓卻享受不到，這就加重了我的無德?，F(xiàn)在命令祠官祭祀要向神獻上敬意，不要為我一個人祈求什么?！?/P>

這時，北平侯張蒼任丞相，剛剛明確了新的樂律和歷法。魯國人公孫臣上書陳說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，終而復(fù)始以象征王朝興替的五德終始學(xué)說，說現(xiàn)在正當(dāng)土德，土德的驗證是將有黃龍出現(xiàn)，應(yīng)當(dāng)更改歷法、服色等制度。文帝把此事下交給丞相去研究。丞相張蒼經(jīng)過推算認為現(xiàn)今是水德，才明確把冬十月作為歲首，應(yīng)該崇尚黑色，認為公孫臣的說法不對，請求文帝不要采納。

十五年（前165），有黃龍出現(xiàn)在成紀縣，文帝又召來魯國的公孫臣，任命他為博士，讓他重新說明當(dāng)今應(yīng)為土德的道理。于是文帝下詔說：“有奇物神龍出現(xiàn)在成紀，沒有傷害到百姓，今年又是個好年成。我要親自到郊外祭祀上帝和諸神。禮官們商議這件事，不要因為怕我勞累而有什么隱諱?！敝鞴艽蟪己投Y官們都說：“古代天子每年夏天親自到郊外祭祀上帝，所以叫做‘郊’（郊祀，郊祭）。”于是文帝第一次來到雍，郊祭五帝，在夏初四月向天帝致禮。趙國人新垣平憑著善于望云氣而知兇吉來進見文帝，勸說文帝在渭城建五帝廟，并預(yù)言這將使周朝的傳國寶鼎出現(xiàn)，還會有奇異的美玉出現(xiàn)。

十六年（前164），文帝親自到渭陽五帝廟郊祭，仍在夏季向天帝致敬，并崇尚紅色。 十七年（前163），文帝得到一個玉杯，這個玉杯實際是新垣平為欺騙文帝而派人獻上的，玉杯上刻有“人主延壽”四個字。于是文帝下詔把這一年改為元年，下令天下民眾盡情聚會飲酒。當(dāng)年，新垣平欺詐的事情被發(fā)覺，夷滅了三族。

后元二年（前162），文帝說：“我不英明，不能施恩德于遠方，因而使境外有些國家時常侵擾生事。邊遠地區(qū)的人民不能安定地生活，內(nèi)地的百姓辛勤勞動也不得歇息，這兩方面的過失，都是由于我的德不厚，不能惠及遠方。最近連續(xù)幾年，匈奴都來為害邊境，殺我許多官吏和百姓，邊境的官員和將領(lǐng)又不明白我的心意，以致加重我的無德。這樣長久結(jié)下怨仇，兵禍不斷，中外各國將怎么能各自安寧呢？現(xiàn)在我起早睡晚，操勞國事，為萬民憂慮，惶惶不安，未曾有一天心里不想著這些事情，所以我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使者，在路上禮帽車蓋前后相望，車子的轍跡道道相連，為的就是讓他們向單于說明我的意愿?，F(xiàn)在單于已經(jīng)回到從前友好相處的道路上來了，考慮國家的安定，為了萬民的利益，親自跟我相約完全拋棄細小的過失，一起走和平的大道，結(jié)為兄弟之好，以保全天下善良的百姓。和親的協(xié)議已經(jīng)確定，從今年就開始。”

后元六年（前159）冬天，匈奴三萬人入侵上郡，三萬人入侵云中郡。文帝任命中大夫令勉為車騎將軍，駐扎在飛狐口；任命原楚國丞相蘇意為將軍，駐扎在勾注山；命將軍張武駐守北地郡；任命河內(nèi)郡郡守周亞夫為將軍，駐軍細柳；任命宗正劉禮為將軍，駐軍霸上；命祝茲侯徐悍駐扎在棘門：以防備匈奴。過了幾個月，匈奴人退去，這些軍隊也撤回了。

這一年天下干旱，發(fā)生蝗災(zāi)。文帝施恩于民：詔令諸侯不要向朝廷進貢，解除民眾開發(fā)山林湖泊的禁令，減少宮中各種服飾、車駕和狗馬，裁減朝廷官吏的人數(shù)，打開糧倉救濟貧苦百性，允許民間買賣爵位。

孝文帝從代國來到京城，即位二十三年，宮室、園林、狗馬、服飾、車駕等等，什么都沒有增加。但凡有對百姓不便的事情，就予以廢止，以便利民眾。文帝曾打算建造一座高臺，召來工匠一計算，造價要值上百斤黃金。文帝說：“百斤黃金相當(dāng)于十戶中等人家的產(chǎn)業(yè)，我承受了先帝留下來的宮室，時常擔(dān)心有辱于先帝，還建造高臺干什么呢？”文帝平時穿的是質(zhì)地粗厚的絲織衣服，對所寵愛的慎夫人，也不準她穿長得拖地的衣服，所用的幃帳不準繡彩色花紋，以此來表示儉樸，為天下人做出榜樣。文帝規(guī)定，建造他的陵墓霸陵，一律用瓦器，不準用金銀銅錫等金屬做裝飾，不修高大的墳；要節(jié)省，不要煩擾百性。南越王尉佗自立為武帝，文帝卻把尉佗的兄弟召來，使他們顯貴，報之以德。尉佗于是取消了帝號，向漢朝稱臣。漢與匈奴相約和親，匈奴卻背約入侵劫掠，而文帝只命令邊塞戒備防守，不發(fā)兵深入匈奴境內(nèi)，不樂意給百姓帶來煩擾和勞苦。吳王劉濞謊稱有病不來朝見，文帝就趁此機會賜給他木幾和手杖，以表示關(guān)懷他年紀大，可以免去進京朝覲之禮。群臣中如袁盎（àｎｇ，去聲昂）等人進言說事，雖然直率尖銳，而文帝總是寬容采納。大臣中如張武等人接受別人賄賂的金錢，事情被發(fā)覺，文帝就從皇宮倉庫中取出金錢賜給他們，用這種辦法使他們內(nèi)心羞愧，而不下交給執(zhí)法官吏處理。文帝一心致力于用恩德感化臣民，因此天下富足，禮義興盛。

后元七年六月己亥日，文帝在未央宮逝世。留下遺詔說：“我聽說天下萬物萌芽生長，最終沒有不死的。死是世間的常理，事物的自然歸宿，有什么值得過份悲哀呢！當(dāng)今世人都喜歡活著而不樂意死，死了人還要厚葬，以致破盡家產(chǎn)；加重服喪以致?lián)p害身體。我認為很不可取。況且我生前沒什么德行，沒有給百姓什么幫助；現(xiàn)在死了，又讓人們加重服喪長期哭吊，遭受嚴寒酷暑的折磨，使天下的父子為我悲哀，使天下的老幼心靈受到損害，減少飲食，中斷對鬼神的祭祀，其結(jié)果是加重了我的無德，我怎么向天下人交待呢！我有幸得以保護宗廟，憑著我這渺小之身依托在天下諸侯之上，至今已二十多年。*的是天地的神靈，社稷的福氣，才使得國內(nèi)安寧，沒有戰(zhàn)亂。我不聰敏，時常擔(dān)心行為有過錯，使先帝遺留下來的美德蒙受羞辱；歲月長久了，總是擔(dān)心不能維持始終。如今沒想到能僥幸享盡天年，將被供奉在高廟里享受祭祀，我如此不賢明，卻能有這樣的結(jié)果，我認為就很好，還有什么可悲哀的呢！現(xiàn)在詔令全國官吏和百姓，詔令到達后，哭吊三日就除去喪服。不要禁止娶妻、嫁女、祭祀、飲酒、吃肉。應(yīng)當(dāng)參加喪事、服喪哭祭的人，都不要赤腳。服喪的麻帶寬度不要超過三寸，不要陳列車駕和兵器，不要動員民間男女到宮殿來哭祭。宮中應(yīng)當(dāng)哭祭的人，都在早上和晚上各哭十五聲，行禮完畢就停止。不是早上和晚上哭祭的時間，不準擅自哭泣。下葬以后，按喪服制度應(yīng)服喪九個月的大功只服十五日，應(yīng)服喪五個月的小功只服十四日，應(yīng)服喪三個月的緦麻只服七日，期滿就脫去喪服。其他不在此令中的事宜，都參照此令辦理。要把這道詔令通告天下，使天下人都明白地知道我的心意。葬我的霸陵周圍山水要保留其原來的樣子，不要有所改變。后宮夫人以下直至少使，全都讓他們回娘家?！背⑷蚊形局軄喎驗檐囼T將軍，典屬國徐悍為將屯將軍，郎中令張武為復(fù)土將軍。征調(diào)京城附近各縣現(xiàn)役士卒一萬六千人，又征調(diào)內(nèi)史所統(tǒng)轄的京城士卒一萬五千人，去做安葬棺槨的挖土、填土等工作，歸將軍張武統(tǒng)領(lǐng)。

乙巳日，文帝葬在霸陵，群臣叩首至地，奉上謚號，尊稱為孝文皇帝。

太子劉啟在高廟即位。丁未日，承襲帝號為皇帝。

孝景皇帝元年（前156）十月，下詔給御史：“我聽說古代帝王，有取天下之功的稱為‘祖’，有治天下之德的稱為‘宗’，制定禮儀音樂各有其根據(jù)。還聽說歌是用來頌揚德行的，舞是用來顯揚功績的。在高廟獻酒祭祀，演奏《武德》、《文始》、《五行》等歌舞。在孝惠廟獻酒祭祀，演奏《文始》、《五行》等歌舞。孝文皇帝治理天下，開放了關(guān)卡橋梁，處處暢通無阻，邊遠地區(qū)也是一樣；廢除了誹謗有罪的法令，取消肉刑，賞賜老人，收養(yǎng)撫恤少無父母和老而無子的貧苦人，以此來養(yǎng)育天下眾生；他杜絕各種嗜好，不受臣下進獻的貢品，不求一己之私利；處治罪犯不株連家屬，不誅罰無罪之人。廢除宮刑，放出后宮美人，對使人斷絕后代的事看得很重。我不聰敏，不能認識孝文皇帝的一切。這些都是古代帝王做不到的，而孝文皇帝親自實行了。他的功德顯赫，比得上天地；恩惠廣施，遍及四海，沒有哪個人不曾得到他的好處。他的光輝如同日月，而祭祀時所用的歌舞卻不相稱，對此我心中非常不安。應(yīng)當(dāng)為孝文皇帝廟制作《昭德》舞，以顯揚他的美德。然后將祖宗的功德載入史冊，流傳萬代，永遠永遠沒有盡頭，我認為這樣做很好。此事交給丞相、列侯、中二千石級的官員和禮官共同制定出禮儀，然后上報給我?！必┫嗌晖郊蔚热苏f：“陛下始終想著孝親之道，制作《昭德》之舞來顯揚孝文皇帝的赫赫功德，這都是我們這些臣子由于愚鈍而想不到的。我們恭敬地建議：世間取天下之功沒有大過高皇帝的，治天下之德沒有超過孝文皇帝的，高皇帝廟應(yīng)當(dāng)作為本朝帝王的太祖廟，孝文皇帝廟應(yīng)當(dāng)作為本朝帝王的太宗廟。后代天子應(yīng)當(dāng)世世祭祀太祖和太宗之廟。各郡各國諸侯也應(yīng)當(dāng)分別為孝文皇帝建立太宗之廟。每年朝廷祭祀時，諸侯王和列侯都要按時派使者來京陪侍天子祭祀，每年都要祭祀太祖、太宗。請把這些寫入文獻，向天下公布?！本暗巯轮普f：“可以?！?/P>

太史公說：孔子曾說：“治理國家必須經(jīng)過三十年才能實現(xiàn)仁政。善人治理國家經(jīng)過一百年，也就可以克服殘暴免除刑殺了?！边@話千真萬確。漢朝建立，到孝文皇帝經(jīng)過四十多年，德政達到了極盛的地步。孝文帝已逐漸走向更改歷法、服色和進行封禪了，可是由于他的謙讓，至今尚未完成。啊，這難道不就是仁嗎？

孝文皇帝，高祖中子也①。高祖十一年春，已破陳豨軍，定代地，立為代王，都中都②。太后薄氏子。即位十七年，高后八年七月，高后崩③。九月，諸呂呂產(chǎn)等欲為亂，以危劉氏，大臣共誅之，謀召立代王，事在《呂后》語中④。

①中子：排行居中的兒子。劉邦有八個兒子，劉恒居第四。②“都中都”的前一個“都”是定都、建都的意思。③崩：古代帝王或王后死稱崩。④呂后語：指《呂太后本紀》。

丞相陳平、太尉周勃等使人迎代王。代王問左右郎中令張武等。張武等議曰：“漢大臣皆故高帝時大將，習(xí)兵，多謀詐，此其屬意非止此也①，特畏高帝、呂太后威耳②。今已誅諸呂，新啑血京師③，此以迎大王為名，實不可信。愿大王稱疾毋往，以觀其變。”中尉宋昌進曰④：“群臣之議皆非也，夫秦失其政，諸侯豪杰并起，人人自以為得之者以萬數(shù)⑤，然卒踐天子之位者⑥，劉氏也，天下絕望⑦，一矣。高帝封王子弟⑧，地犬牙相制，此所謂盤石之宗也⑨，天下服其強，二矣。漢興，除秦茍政，約法令⑩，施德惠，人人自安，難動搖，三矣。夫以呂太后之嚴，立諸呂為三王(11)，擅權(quán)專制，然而太尉以一節(jié)入北軍(12)，一呼士皆左袒(13)，為劉氏，叛諸呂，卒以滅之。此乃天授，非人力也。今大臣雖欲為變，百姓弗為使，其黨寧能專一邪(14)？方今內(nèi)有朱虛、東牟之親外畏吳、楚、淮南、瑯邪、齊、代之強。方今高帝子獨淮南王與大王，大王又長，賢圣仁孝，聞于天下，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，大王勿疑也?！贝鯃筇笥嬛?，猶與未定(15)。卜之龜(16)，卦兆得大橫(17)。占曰(18)：“大橫庚庚(19)，余為天王，夏啟以光(20)。”代王曰：“寡人固己為王矣，又何王？”卜人曰：“所謂天王者乃天子。”于是代王乃遣太后弟薄昭往見絳侯，絳侯等具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。薄昭還報曰：“信矣，毋可疑者(21)。”代王乃笑謂宋昌曰：“果如公言?！蹦嗣尾齾⒊?22)，張武等六人乘傳詣長安(23)。至高陵休止，而使宋昌先馳之長安觀變。

①屬意：用意。②特：只，僅。③啑（ｄｉé，迭）血京師：指呂后死后，陳平、周勃等誅滅諸呂之事。啑血，形容激戰(zhàn)而血流遍地。啑，通“蹀”，踏。④進：指進言。⑤以萬數(shù)：用萬來計算。即數(shù)以萬計的意思。⑥卒：最終。踐：踏，登上。⑦絕望：指失去了做皇帝的希望。⑧封王子弟：封子弟為王。⑨盤石：巨大的石頭。盤，同“磐”。⑩約法令：《高祖本紀》：高祖進入關(guān)中后，“與父老約，法三章耳：殺人者死，傷人及盜抵罪。余悉除去秦法。”(11)三王：指梁王呂產(chǎn)、趙王呂祿，燕王呂通。(12)節(jié)：符節(jié)。古代朝廷用做信物的憑證。北軍：西漢時高祖所建保衛(wèi)兩宮的衛(wèi)隊之一。長樂宮在東，為北軍；未央宮在西，為南軍。（參用《會注考證》引俞正燮說）(13)左袒：袒露左臂。此事詳見《呂太后本紀》。(14)寧：豈，難道。專一：同一，一致。(15)猶與：同“猶豫”。(16)卜之龜：用龜甲占卜這件事。古人用火燒灼龜甲，根據(jù)龜甲的縱橫裂紋推測吉兇。(17)大橫：指龜甲被燒灼后出現(xiàn)的大的橫向裂紋。(18)占：本指占卜時視兆以判斷吉兇，這里指卜辭。(19)庚庚：變更，更替。《索隱》：“庚庚猶‘更更’，言以諸侯更帝位也。”(20)夏啟以光：象夏啟那樣發(fā)揚光大夏禹的帝業(yè)。夏啟是夏禹之子。參見《夏本紀》。(21)毋：同“無”。(22)參乘：站在車右邊陪乘，擔(dān)任護衛(wèi)。(23)傳：驛車。詣：到……去。

昌至渭橋，丞相以下皆迎。宋昌還報。代王馳至渭橋，群臣拜謁稱臣。代王下車拜。太尉勃進曰：“愿請間言①?！彼尾唬骸八怨?，公言之。所言私，王者不受私?！碧灸斯蛏咸熳迎t符②。代王謝曰③：“至代邸而議之④。”遂馳入代邸。群臣從至。丞相陳平、太尉周勃、大將軍陳武、御史大夫張蒼、宗正劉郢、朱虛侯劉章、東牟侯劉興居、典客劉揭皆再拜言曰：“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，不當(dāng)奉宗廟⑤。臣謹請（與）陰安侯列侯頃王后與瑯邪王、宗室、大臣、列侯、吏二千石議曰⑥：‘大王高帝長子⑦，宜為高帝嗣。’愿大王即天子位。”代王曰：“奉高帝宗廟，重事也。寡人不佞⑧，不足以稱宗廟⑨。愿請楚王計宜者⑩，寡人不敢當(dāng)。”群臣皆伏固請。代王西鄉(xiāng)讓者三(11)，南鄉(xiāng)讓者再。丞相平等皆曰：“臣伏計之(12)，大王奉高帝宗廟最宜稱，雖天下諸侯萬民以為宜。臣等為宗廟社稷計(13)，不敢忽。愿大王幸聽臣等。臣謹奉天子璽符再拜上。”代王曰：“宗室將相王列侯以為莫宜寡人(14)，寡人不敢辭?！彼旒刺熳游弧?/P>

①間言：指私下進言。②璽：皇帝的印。符：古代朝廷傳達命令或征調(diào)兵將用的憑證，雙方各執(zhí)一半，以驗真假。③謝：推辭，辭謝。④代?。捍踉诰┏堑墓氽　＂葑趶R：古代帝王或諸侯供奉和祭祀祖宗的場所，后來也用作王室、國家的代稱。⑥二千石：指年俸二千石的官員。漢代內(nèi)自九卿郎將，外至郡守尉的俸祿等級，都是年俸二千石。⑦高帝長子：高帝當(dāng)時還活著的兒子有代王劉恒和淮南王劉長，劉恒居長。⑧不佞：沒有才能。自謙之詞。⑨稱宗廟：意思是能勝任祭祀宗廟。稱，相稱，適合，配得上。⑩楚王：劉邦之弟劉交。在當(dāng)時皇族中劉交輩份最高，所以劉恒要請他考慮。(11)“代王西鄉(xiāng)（ｘｉàｎｇ，向）”二句：《會注考證》引胡三省曰：“蓋代王入代邸，而漢廷群臣繼至，王以賓主禮接之，故西鄉(xiāng)。群臣勸進，王凡三讓；群臣遂扶王正南面之位，王又讓者再。”譯文參用此說。(12)伏計：伏地考慮。這是臣對君陳述自己意見時所用的敬詞。“伏”，指身體前傾，面向下?？梢圆蛔g。(13)社稷：本指土神和谷神，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，立社稷壇，后來社稷就成了國家的代稱。(14)莫宜寡人：等于說“莫宜于寡人”，沒有人比我適宜。

群臣以禮次侍。乃使太仆嬰與東牟侯興居清宮①，奉天子法駕②，迎于代邸?；实奂慈障θ胛囱雽m③。乃夜拜宋昌為衛(wèi)將軍，鎮(zhèn)撫南北軍。以張武為郎中令，行殿中④。還坐前殿。于是夜下詔書曰：“間者諸呂用事擅權(quán)⑤，謀為大逆，欲以危劉氏宗廟，賴將相列侯宗室大臣誅之，皆伏其辜⑥。朕初即位，其赦天下⑦。賜民爵一級⑧，女子百戶牛酒⑨，酺五日⑩。

①清宮：清理皇宮。這里指將呂氏的殘余勢力從宮室中清除出去。②法駕：天子舉行典禮時所乘坐的車駕，也叫金銀車。③未央宮：漢宮名。當(dāng)時常作為群臣朝見皇帝的場所。④行：巡行，巡視。⑤間者：近來。用事：執(zhí)政，當(dāng)權(quán)。⑥伏：得到（應(yīng)有的懲罰）。辜：罪。⑦其：表示祈使、命令。可以不譯出。⑧賜民爵一級：《會注考證》引顏師古曰：“賜爵者，謂一家之長得之也?！雹岚賾襞＞疲骸端麟[》引《封禪書》云：“百戶牛一頭，酒十石?！庇忠龢樊a(chǎn)云：“婦人無夫或無子不沾爵，故賜之也?！雹忉T（ｐú，蒲）：命令特許的大聚飲。秦漢時，三人以上無故相聚飲酒，要罰金四兩。這里為慶?；实鄣腔卦S百姓聚飲五天。

孝文皇帝元年十月庚戍，徒立故瑯邪王澤為燕王①。

辛亥，皇帝即阼②，謁高廟③。右丞相平徒為左丞相，太尉勃為右丞相，大將軍灌嬰為太尉。諸呂所奪齊楚故地，皆復(fù)與之。

①徒：調(diào)職，調(diào)往。這里是改封的意思。 ②即阼（ｚｕò，作）：即位，登位。阼，帝王即位或主持祭祀時所登的臺階。③謁：稟告，這里指舉行典禮，稟告即位登基。高廟：漢高祖劉邦之廟。古代皇帝登基時，要到祖廟去舉行典禮，行祭祀、朝拜之禮。

壬子，遣車騎將軍薄昭迎皇太后于代?；实墼唬骸皡萎a(chǎn)自置為相國，呂祿為上將軍，擅矯遣灌將軍嬰將兵擊齊①，欲代劉氏，嬰留滎陽弗擊，與諸侯合謀以誅呂氏。呂產(chǎn)欲為不善，丞相陳平與太尉周勃謀奪呂產(chǎn)等軍。朱虛侯劉章首先捕呂產(chǎn)等。太尉身率襄平侯通持節(jié)承詔入北軍。典客劉揭身奪趙王呂祿印。益封太尉勃萬戶②，賜金五千斤。丞相陳平、灌將軍嬰邑各三千戶，金二千斤。朱虛侯劉章、襄平侯通、東牟侯劉興居邑各二千戶，金千斤。封典客揭為陽信侯，賜金千斤?！?/P>

①矯：假托君命，假傳命令。 ②益：加。

十二月，上曰：“法者，治之正也①，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②。今犯法已論③，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產(chǎn)坐之④，及為收帑⑤，朕甚不取。其議之。”有司皆曰⑥：“民不能自治，故為法以禁之。相坐坐收⑦，所以累其心⑧，使重犯法⑨，所從來遠矣。如故便⑩?！鄙显唬骸半蘼劮ㄕ齽t民愨(11)，罪當(dāng)則民從(12)。且夫牧民而導(dǎo)之善者(13)，吏也。其既不能導(dǎo)，又以不正之法罪之，是反害于民為暴者也(14)。何以禁之？朕未見其便，其孰計之(15)?！庇兴窘栽唬骸氨菹录哟蠡?，德甚盛，非臣等所及也。請奉詔書，除收帑諸相坐律令?！?/P>

①正：通“證”，憑證、依據(jù)。 ②率：率領(lǐng)。這里是引導(dǎo)的意思。③論：判罪，論處。④同產(chǎn)：指同胞的兄弟姐妹。坐之：因之而定罪。坐，指定罪。⑤收帑（ｎú，奴）：把罪犯的妻子兒女抓來，收為官府奴婢。帑，通“孥”，妻子兒女。⑥有司：官吏。古代設(shè)官分職，事各有專司，故稱有司。⑦相坐：即連坐。一人犯法，株連他人同時治罪。坐收：因犯罪而被逮捕。⑧累：牽累，牽制。⑨重：以為重大，感到嚴重。⑩便：便利，適宜。(11)愨（ｑｕè，確）：忠厚，謹慎。(12)罪：判罪，懲處。當(dāng)：得當(dāng)。(13)牧民：即統(tǒng)治人民?！兑葜軙っ?xùn)》中有“古之明王”“牧萬民”的說法。(14)為暴：干兇惡殘暴的事。(15)孰計：仔細考慮。孰，同“熟”。

正月，有司言曰：“蚤建太子①，所以尊宗廟。請立太子?！鄙显唬骸半藜炔坏?，上帝神明未歆享②，天下人民未有嗛志③。今縱不能博求天下賢圣有德之人而禪天下焉④，而曰豫建太子⑤，是重吾不德也。謂天下何？其安之⑥?！庇兴驹唬骸霸ソㄌ?，所以重宗廟社稷，不忘天下也?！鄙显唬骸俺酰靖敢并?，春秋高⑧，閱天下之義理多矣⑨，明于國家之大體。吳王于朕，兄也，惠仁以好德。淮南王，弟也，秉德以陪朕⑩。豈為不豫哉(11)！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，多賢及有德義者，若舉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終，是社稷之靈，天下之福也。今不選舉焉(12)，而曰必子，人其以朕為忘賢有德者而專于子，非所以憂天下也。朕甚不取也?！庇兴窘怨陶堅唬骸肮耪咭笾苡袊?，治安皆千余歲，古之有天下者莫長焉，用此道也(13)。立嗣必子，所從來遠矣。高帝親率士大夫(14)，始平天下，建諸侯，為帝者太祖。諸侯王及列侯始受國者皆亦為其國祖。子孫繼嗣，世世弗絕，天下之大義也，故高帝設(shè)之以撫海內(nèi)。今釋宜建而更選于諸侯及宗室(15)，非高帝之志也。更議不宜。子某最長(16)，純厚慈仁，請建以為太子?！鄙夏嗽S之。因賜天下民當(dāng)代父后者爵各一級(17)。封將軍薄昭為軹侯。

①蚤：通“早”。②歆享：祭祀時神靈享受祭品的香氣。歆，《說文》：“神食氣也。”③嗛（ｑｉè，怯）：通“慊”，滿足。④禪：禪讓。把帝位讓給別人。⑤豫：同“預(yù)”，預(yù)先。⑥安：徐緩，慢。⑦季父：最小的叔父。⑧春秋高：指年紀大。⑨閱：經(jīng)歷。⑩秉：持。陪：輔佐。(11)“豈為”句：難道是不預(yù)先安排嗎？(12)選舉：挑選、舉薦。焉：相當(dāng)于“之”，指有德的人。(13)用：因，由于。此道：指早建太子的辦法。(14)士大夫：將帥的下屬?？戮S騏《史記考要》：“《周禮》師帥皆中大夫，旅帥皆下大夫，卒長皆上士，兩司馬皆中士，兩皆統(tǒng)于軍將，故曰士大夫。”(15)釋：放棄，拋棄。更：改變。(16)子某：指文帝的長子啟，即后來的景帝。史官為了避諱，用“某”字代替“啟”。《漢書·文帝記》作“啟”。按：劉啟本為文帝中子，因兄長皆死，此時他最長。(17)代父后者：意思是做父親的繼承人。

三月，有司請立皇后。薄太后曰：“諸侯皆同姓①，立太子母為皇后。”皇后姓竇氏②。上為立后故，賜天下鰥寡孤獨窮困及年八十已上孤兒九歲已下布帛米肉各有數(shù)③。上從代來，初繼位，施德惠天下，填撫諸侯四夷皆洽歡④，乃循從代來功臣⑤。上曰：“方大臣之誅諸呂迎朕，朕狐疑，皆止朕，唯中尉宋昌勸朕，朕以得保奉宗廟。已尊昌為衛(wèi)將軍，其封昌為壯武侯。諸從朕六人，官皆至九卿。”

①“諸侯皆同姓”二句：《索隱》：“謂帝之子為諸侯王，皆同姓。姓，生也，言皆同母生，故立太子母也?！雹诟]氏：本是文帝之妾，此時文帝正妻已死。③鰥寡孤獨：老而無妻叫作“鰥”，老而無夫叫作“寡”，幼而無父叫作“孤”，老而無子叫作“獨”。這里“鰥寡孤獨”是泛指失去依*，需要照顧的人。已：通“以”。④填撫：鎮(zhèn)撫，安撫。填，通“鎮(zhèn)”，安定。四夷：古代對中原地區(qū)以外四方少數(shù)民族的總稱。⑤循：安撫，慰問。

上曰：“列侯從高帝入蜀、漢中者六十八人皆益封各三百戶，故吏二千石以上從高帝潁川守尊等十人食邑六百戶，淮陽守申徒嘉等十人五百戶，衛(wèi)尉定等十人四百戶。封淮南王舅父趙兼為周陽侯，齊王舅父駟鈞為清郭侯。”秋，封故常山丞相蔡兼為樊侯。

人或說右丞相曰：“君本誅諸呂，迎代王，今又矜其功①，受上賞，處尊位，禍且及身②。”右丞相勃乃謝病免罷③，左丞相平專為丞相。

①矜：自我夸耀。②且：將要。③謝病：稱病辭職。

二年十月，丞相平卒，復(fù)以絳侯勃為丞相。上曰：“朕聞古者諸侯建國千余（歲），各守其地，以時入貢，民不勞苦，上下歡欣，靡有遺德①。今列侯多居長安，邑遠②，吏卒給輸費苦，而列侯亦無由教馴其民③。其令列侯之國，為吏及詔所止者，遣太子?！?/P>

①靡：無，沒有。遺德：失德，不道德?！稘h書·文帝紀》“遺”作“違”。②邑遠：指列侯的封邑離長安遠。③無由：無法，無從。馴：同“訓(xùn)”，教導(dǎo)。

十一月晦①，日有食之。十二月望②，日又食③。上曰：“朕聞之，天生蒸民④，為之置君以養(yǎng)治之。人主不德，布政不均⑤，則天示之以災(zāi)，以誡不治。乃十一月晦，日有食之，適見于天⑥，災(zāi)孰大焉！朕獲保宗廟，以微眇之身讬于兆民君王之上⑦，天下治亂，在朕一人，唯二三執(zhí)政猶吾股肱也⑧。朕下不能理育群生，上以累三光之明⑨，其不德大矣。令至，其悉思朕之過失，及知見思之所不及，匄以告朕⑩。及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(11)，以匡朕之不逮(12)。因各飭其任職(13)，務(wù)省繇費以便民。朕既不能遠德(14)，故然念外人之有非(15)，是以設(shè)備未息(16)。今縱不能罷邊屯戍(17)，而又飭兵厚衛(wèi)(18)，其罷衛(wèi)將軍軍。太仆見馬遺財足(19)，余皆以給傳置(20)?！?/P>

①晦：陰歷每月的最后一天。②望：陰歷每月的十五日。③日又食：據(jù)焦竑、張文虎考證，“日食”當(dāng)作“月食”。（見《會注考證》引）又：梁玉繩《史記志疑》認為“十二月望日又食”七字當(dāng)是衍文。④蒸：通“烝”，眾多。⑤布政：施政。⑥適（ｚｈé，折）：通“謫”，責(zé)備，譴責(zé)。見：同“現(xiàn)”，顯現(xiàn)。⑦微眇：微小。眇，同“渺”。兆民：萬民。⑧二三執(zhí)政：等于說眾位執(zhí)政大臣。股肱（ｇōｎｇ，工）：比喻左右的得力大臣。股，大腿。肱，上肢肘至肩的部分。⑨三光：指日、月、星。⑩匄（ｇàｉ，蓋）：同“丐”，乞求，希望。賢良方正：指德才兼?zhèn)洌秸钡娜?。漢代選拔人才的“賢良方正”科目由此開始。（據(jù)《會注考證》引胡三省說）匡：輔助，補救。逮：及。(13)因：趁。飭（ｃｈì，赤）：整治。(14)遠德：使恩德施及遠方。(15)（ｘｉàｎ現(xiàn)）然：憂慮不安的樣子。非：邪惡。這里指侵略。(16)設(shè)備：設(shè)防務(wù)。(17)罷：撤除，撤銷。邊屯戍：邊塞的防守。這里指駐軍。(18)厚衛(wèi)：加強衛(wèi)戍力量。(19)見馬：現(xiàn)有的馬匹。見同“現(xiàn)”。遺：留下。財：通“才”，僅僅。(20)傳置：古代交通要道上設(shè)置的備有車馬的驛站。

正月，上曰：“農(nóng)，天下之本，其開籍田①，朕親率耕，以給宗廟粢盛②?！?/P>

①籍（ｊｉè，借）田：《漢書·文帝紀》作“借田”，皇帝親自耕種的田。實際上只是春耕時象征性地參加耕作，以示重農(nóng)?！都狻芬f昭曰：“籍，借也。借民力以治之，以奉宗廟，且以勸率天下，使務(wù)農(nóng)也?！雹隰沂ⅲ杭榔?。指盛在祭器內(nèi)的谷物。粢，黍稷。盛，指盛于器中。

三月，有司請立皇子為諸侯王。上曰：“趙幽王幽死①，朕甚憐之，已立其長子遂為趙王。遂弟辟強及齊悼惠王子朱虛侯章、東牟侯興居有功，可王②?！蹦肆②w幽王少子辟強為河間王，以齊劇郡立朱虛侯為城陽王③，立東牟侯為濟北王，皇子武為代王，子參為太原王，子揖為梁王。

上曰：“古之治天下，朝有進善之旌，誹謗之木④，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⑤。今法有誹謗妖言之罪⑥，是使眾臣不敢盡情⑦，而上無由聞過失也。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？其除之。民或祝詛上以相約結(jié)而后相謾⑧，吏以為大逆，其有他言，而吏又以為誹謗。此細民之愚無知抵死⑨，朕甚不取。自今以來⑩，有犯此者勿聽治。”

①幽死：指被呂后囚禁而餓死。詳見《呂太后本紀》。②王：使做王，立為王。③劇郡：指地位重要，情況復(fù)雜，治理困難的大郡。④進善之旌，誹謗之木：相傳唐堯時在四通八達的路口樹立旌旗和木牌，欲進善言者，立于旗下言之；有批評朝政者，寫在木牌上。誹謗，批評，指責(zé)。⑤通治道：使治國的途徑通暢。來諫者：使進諫的人前來。⑥妖言：迷惑人的邪說。這里指以妖言惑眾。⑦情：真情，實情。⑧祝詛：祈禱鬼神，使降禍于所憎之人。約結(jié)：結(jié)盟，定約。謾，欺騙，指負約。⑨抵死：犯死罪。抵，觸犯。⑩自今以來：從今以后。聽治：判決治罪。

九月，初與郡國守相為銅虎符、竹使符①。

①郡國守相：郡守和封國的丞相。銅虎符：古代帝王授予臣下兵權(quán)和調(diào)發(fā)軍隊的信物。用銅鑄成虎形，分為兩半，調(diào)發(fā)軍隊時，經(jīng)過驗合，方能生效。竹使符：使臣到各地去所持的一種竹制的信物。

三年十月丁酉晦，日有食之。十一月，上曰：“前日（計）〔詔〕遣列侯之國，或辭未行①。丞相朕之所重，其為朕率列侯之國?！苯{侯勃免丞相就國，以太尉潁陰侯嬰為丞相。罷太尉官，屬丞相。四月，城陽王章薨?；茨贤蹰L與從者魏敬殺辟陽侯審食其②。

五月，匈奴入北地，居河南為寇③。帝初幸甘泉④。六月，帝曰：“漢與匈奴約為昆弟⑤，毋使害邊境，所以輸遺匈奴甚厚⑥。今右賢王離其國，將眾居河南降地⑦，非常故⑧，往來近塞，捕殺吏卒，驅(qū)保塞蠻夷⑨，令不得居其故⑩，陵轢邊吏(11)，入盜，甚敖無道(12)，非約也(13)。其發(fā)邊吏騎八萬五千詣高奴，遣丞相潁陰侯灌嬰擊匈奴?！毙倥?，發(fā)中尉材官屬衛(wèi)將軍軍長安(14)。

①辭：托辭，找借口。②殺辟陽侯審食（ｙì，異）其（ｊī，基）：高祖九年（前198年），劉長的母親被拘自殺，審食其未能向呂后強爭，為此劉長懷恨，將他殺死。事見《淮南衡山列傳》。③寇：搶劫掠奪。④幸：特指皇帝到某處去。甘泉：宮名。因位于甘泉山而得名。⑤約為昆弟：漢初高祖，呂后及文帝初即位時曾三度與匈奴和親。見《匈奴列傳》。昆弟，兄弟。⑥輸：運送。遺（ｗèｉ，畏）：送給。⑦河南降地：指今內(nèi)蒙古境內(nèi)黃河以南一帶地區(qū)。最初為匈奴所占，后秦始皇派蒙恬率十萬之眾擊之，悉收河南地。見《匈奴列傳》。⑧常故：正常緣故，正當(dāng)理由。⑨保塞蠻夷：保衛(wèi)邊塞的少數(shù)民族。⑩故：指故地。(11)陵轢（ｌì，力）：侵犯，欺壓。(12)敖：通“傲”，傲慢。(13)非約：指違背、破壞了先前的協(xié)約。(14)材官：勇武之卒。

辛卯，帝自甘泉之高奴，因幸太原，見故群臣，皆賜之。舉功行賞，諸民里賜牛酒。復(fù)晉陽中都民三歲①。留游太原十余日。

①“復(fù)晉陽”句：復(fù)，免除賦稅徭役。晉陽、中都、文帝為代王時舊都?！稘h書·文帝紀》“歲”下有“租”字。

濟北王興居聞帝之代，欲往擊胡①，乃反②，發(fā)兵欲襲滎陽。于是詔罷丞相兵③，遣棘蒲侯陳武為大將軍，將十萬往擊之。祁侯賀為將軍，軍滎陽。七月辛亥，帝自太原至長安。乃詔有司曰：“濟北王背德反上，詿誤吏民④，為大逆。濟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，乃以軍地邑降者⑤，皆赦之，復(fù)官爵。與王興居去來⑥，亦赦之?！卑嗽?，破濟北軍，虜其王。赦濟北諸吏民與王反者。

①胡：指匈奴。②反：反叛，造反。③罷丞相兵：撤回丞相灌嬰的部隊。④詿（ｇｕà，掛）誤：連累，使受害。⑤以軍地邑降者：率領(lǐng)軍隊投降或獻出城邑歸降的人。⑥去來：《漢書·文帝紀》顏師古注：“雖始與興居共反今棄之而來降者?！?

六年，有司言淮南王長廢先帝法，不聽天子詔，居處毋度①，出入擬于天子，擅為法令，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，遣人使閩越及匈奴，發(fā)其兵，欲以危宗廟社稷。群臣議，皆曰：“長當(dāng)棄市②?！钡鄄蝗讨路ㄓ谕酡?，赦其罪，廢勿王④。群臣請?zhí)幫跏駠赖馈②龆?，帝許之。長未到處所，行病死，上憐之。后十六年，追尊淮南王長謚為厲王，立其子三人為淮南王、衡山王、廬江王。

①居處：住所。毋度：無度，超過了規(guī)定的限度。②棄市：古代在鬧市執(zhí)行死刑，將尸體暴露街頭示眾，叫作棄市。③致法：意思是依法懲處。④廢：指廢除其諸侯王之位。

十三年夏，上曰：“蓋聞天道禍自怨起而福繇德興①。百官之非，宜由朕躬②。今秘祝之官移過于下，以彰吾之不德，朕甚不取。其除之?！?/P>

①繇（ｙóｕ，由）：由，從。②由：因為，由于。躬：自身。

五月，齊太倉令淳于公有罪當(dāng)刑①，詔獄逮徙系長安②。太倉公無男，有女五人。太倉公將行會逮，罵其女曰：“生子不生男，有緩急非有益也③！”其少女緹縈自傷泣④，乃隨其父至長安，上書曰：“妾父為吏⑤。齊中皆稱其廉平，今坐法當(dāng)刑。妾傷夫死者不可復(fù)生，刑者不可復(fù)屬⑥，雖復(fù)欲改過自新，其道無由也⑦。妾愿沒入為官婢⑧，贖父刑罪，使得自新?！睍嗵熳樱熳討z悲其意，乃下詔曰：“蓋聞有虞氏之時，畫衣冠異章服以為僇⑨，而民不犯。何則⑩？至治也(11)。今法有肉刑三(12)，而*不止(13)，其咎安在(14)？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歟？吾甚自愧。故夫馴道不純而愚民陷焉(15)。詩曰‘愷悌君子，民之父母’(16)。今人有過，教未施而刑加焉，或欲改行為善而道毋由也。朕甚憐之。夫刑至斷支體(17)，刻肌膚，終身不息(18)，何其楚痛而不德也，豈稱為民父母之意哉！其除肉刑。”

①刑：刑罰。這里指受肉刑。②獄：獄官。逮：逮捕。系：囚禁。③緩急：指緊急情況。這里“緩”字無義，只是個陪襯。④少女：小女兒。⑤妾：古代女子自稱的謙詞。⑥屬：連接。指被割斷的肢體再接起來。⑦其道無由：指無法走向改過自新的道路。⑧沒入：指被收進官府。⑨畫衣冠：以畫有特別的圖形或顏色的衣帽來象征各種刑罰。章服：指給罪犯穿上有特定標志的衣服。章，彩色。僇（ｌù，陸）：侮辱，羞辱。按：相傳上古有所謂象刑，即以特異服飾象征五刑，以示恥辱，而不用肉刑，未必可信。⑩何則：為什么呢？則，語氣詞。(11)至治：政治清明達到了頂點。至，到達極點的。(12)肉刑三：古代的三種肉刑，一般指黥（臉上刺字）、劓（割去鼻子）、刖（斷足）。梁玉繩《史記志疑》認為是指劓、刖、宮（殘害生殖機能）三種肉刑。(13)*：指違法犯罪的人與事。(14)咎：過失，罪責(zé)。(15)馴道不純：教導(dǎo)的方法不恰當(dāng)。馴通“訓(xùn)”，教導(dǎo)。純，善，好。陷焉：意思是陷入犯罪的境地。(16)這兩句詩引自《詩經(jīng)·大雅·泂酌》。愷（ｋǎｉ，凱）悌，指平易近人。(17)支：同“肢”。(18)息：生長。

上曰：“農(nóng)，天下之本，務(wù)莫大焉。今勤身從事①而有租稅之賦，是為本末者毋以異②，其于勸農(nóng)之道未備③。其除田之租稅?！?/P>

①勤身：勞身。勤：辛勞。②“本末”句：本和末無法區(qū)分。本，指農(nóng)業(yè)，末，指商業(yè)和手工業(yè)等。異，區(qū)別，區(qū)分。③備：完備，完善。

十四年冬，匈奴謀入邊為寇，攻朝那塞，殺北地都尉卬。上乃遣三將軍軍隴西、北地、上郡①，中尉周舍為衛(wèi)將軍，郎中令張武為車騎將軍，軍渭北，車千乘②，騎卒十萬。帝親自勞軍，勒兵申教令③，賜軍吏卒。帝欲自將擊匈奴，群臣諫，皆不聽?；侍蠊桃邰?，帝乃止。于是以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，成侯赤為內(nèi)史，欒布為將軍，擊匈奴。匈奴遁走。

①三將軍：指隴西將軍隆慮侯周灶、北地將軍寧侯魏遫、上郡將軍昌侯盧卿。（據(jù)《會注考證》引齊召南說）②乘：古時一車四馬叫“乘”，這里可譯為輛。③勒：統(tǒng)率，約束，部署。申：申明。④固要（ｙ?。?，腰）：堅決阻攔。要，攔截，遮留。

春①，上曰：“朕獲執(zhí)犧牲珪幣以事上帝宗廟②，十四年于今，歷日（縣）〔綿〕長③，以不敏不明而久撫臨天下④，朕甚自愧。其廣增諸祀場珪幣⑤。昔先王遠施不求其報，望祀不祈其福⑥，右賢左戚⑦，先民后己，至明之極也。今吾聞祠官祝釐⑧，皆歸福朕躬，不為百姓，朕甚愧之。夫以朕不德，而躬享獨美其福，百姓不與焉⑨，是重吾不德。其令祠官致敬，毋有所祈?！?/P>

①春：指十四年春天。漢承秦歷，以建亥之月（夏歷十月）為歲首，當(dāng)年的春天在當(dāng)年的冬天之后，即在第二個季度（夏歷的正月，二月，三月）。②犧牲：古代祭祀用的牲畜。珪幣：古代帝王、諸侯舉行朝會、祭祀用的玉器和帛。這句話的意思是：我登基做了皇帝。③歷：經(jīng)歷。綿長：長久。④撫臨：安撫統(tǒng)治。⑤場：供祭祀用的場所。⑥望祀：遙望而祭。古代祭禮的一種。⑦右賢左戚：指用人注重賢才，不注重親戚。古代以右為高，以左為下。⑧祠官：掌管祭祀的官員。祝釐（ｘī，西）：祭祀上天，祈求降福。釐，通“禧”，吉祥，幸福。⑨不與焉：沒有參與其中。即指享受不到。與，參與，參加。

是時北平侯張蒼為丞相，方明律歷①。魯人公孫臣上書陳終始傳五德事②，言方今土德時，土德應(yīng)黃龍見③，當(dāng)改正朔服色制度④。天子下其事與丞相議。丞相推以為今水德，始明正十月上黑事⑤，以為其言非是，請罷之。

①明：明確。律歷：樂律和歷法。這里主要指歷法。②終始傳五德：戰(zhàn)國時陰陽家以水、火、木、金、土五行相生相克、終而復(fù)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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